茂林居士憶琴百二絕句

近現代　吳玉如
少小青蛾不識愁，相當花葉自綢繆。
百年結恨相思子，別鵠分鸞未白頭。
階日晴翻紅玉佩，春風抽出綠楊枝。
千絲密意誰從解，一寸芳心獨自持。
慚愧才華作慶宵，擁書摘艷宿相招。
螺痕酒暈非吾好，不比明珠愛綠綃。
津橋送別意如何，每向晴川惜逝波。
笑樂常思相見日，試誰強記讀書多。
鈿蟬金鳳鄙時裝，翠管銀箋盡料量。
多少癡兒爭欲婿，一生知己屬吳郎。
猶記青廬紅燭下，低鬟結愿侍書城。
不依花艷驚郎目，卷軸丹黃過一生。
輕雷細雨香車共，紫竹林頭霽色殊。
帶月流波光不去，遠星隔岸接平蕪。
依依嫁后訴從來，惆悵蘭閨畏母猜。
驀地喜心時自慰，背聞大父說郎才。
籠燈就月是疑非，疑夢相逢喜乍歸。
并坐清宵論細細，言長翻使淚沾衣。
十分春色在兒家，秀句吟成月正斜。
圓頂碧文洞房夜，關情莫念舊京華。
裝綿買布愛粗繒，貧日樓居最上層。
稱意當時胡不覺，剪裁夜伴讀書燈。
吹綠東風染柳梢，良辰索句事推敲。
最耽白石清空思，閑向春窗手自鈔。
晴云指點覓孤蹤，半日輕離意已慵。
磨墨攤書春晝事，照簾花影一重重。
紫陌華燈試比肩，垂楊幾樹碧籠煙。
雕璚鏤玉渾閑事，舊恨新愁不可詮。
隱囊斜倚看多時，暖意紗幮月上遲。
愛惜春華教莫睡，東風已過海棠枝。
詩腸未與世人同，神韻紆余避饾工。
若此同心生不憾，琴娘詞句綠窗中。
眷依日暮橋南路，冰橇沖寒度雪圍。
江上凍云吹不去，病中為我結毛衣。
屏風六曲別床遮，書滿床頭處士家。
不厭高吟成獨臥，幾回伴剪燭燈花。
花氣疏寮蝶夢迷，同捫殘篆裊金猊。
秋千院落斜陽晚，墻外飛紅惜馬蹄。
喜看奇峰起夏云，樓頭徙倚薄紅曛。
遠林野色長橋路，幾度歸來望見君。
小園人靜多涼思，薄鬢輕衫總不佻。
同倚闌干天際望，一棱秋月可憐宵。
青春曲子摸魚兒，枕畔低吟一笑時。
解識深恩無隱事，清愁叵奈夢中詞。
疏鐘□韻秋聲里，辨魯疏魚到夜分。
瓦硯藜床相對坐，不輕言笑自溫文。
兒眉秀徹動人憐，拜佛時依祖母前。
病久偏多思子淚，為卿藏去哭兒篇。
迎面朔風雪如掌，曉行三步兩回頭。
牽幃不忍重依枕，歸去雙眉始解愁。
九月離懷百柬過，綠衣人慣卻愁魔。
一朝病劇飛書報，如此驚魂耐得么。
海帆迢遞風姨懶，大月船頭恨不行。
生怕相思添病重，石城已近轉心驚。
相逢病榻百堪憐，半晌凝眸引手前。
謂我心枯情不竭，只無眼淚枕函邊。
弱腕扶郎思強步，床前咫尺暈垂頭。
明知撐扎緣何事，欲減郎心一段愁。
幾邊殘燭坐更闌，瘦影支床枕未安。
愁淚如珠禁不得，佯回頭怕病人看。
遲郎湖上芙蓉滿，待得郎來病已深。
楊柳陰中城堞古，青天碧海夜消沉。
最傷倚枕氣如絲，還間新齋筆硯宜。
目錄群書由檢點，從今卷束自為之。
眉棱瘦盡心胡細，記得郎來十日尋。
一句傷心求早死，速郎歸去慰親心。
幽櫬衣衾潛料理，神清午夜語凄然。
可憐到死為郎計，世亂須知惜俸錢。
皤鬢須看六十娘，無教瘦損笑東陽。
誰知一夕丁寧語，日久思維更斷腸。
輕移忍淚為裝裹，合眼舒眉膚若冰。
甘后玉人今莫妒，心詞密誓兩難憑。
繡衣就殮覆紅衾，口納珍珠系絳綅。
齊整蓋棺郎拜爾，梵聲直裂此時心。
緣何不早山間住，五月江南苦濕炎。
訣絕任拋郎不寐，斷魂凄雨聽廉纖。
哀詞牽恨到江南，藥裹茶鐺忍手探。
自是兩心情義重，旁人錯比影梅庵。
穗幃遺像香花供，默向門陰化紙錢。
一束孝衣空作樣，兒魂當戲逐娘邊。
卅年讖語成何事，造物無端太忌才。
身世已憐歡意少，那堪相憶到泉臺。
連宵慘怛夢中思，排遣無方自不支。
驚醒殘更猶迸淚，哭他脈盡息無時。
銀釭醉草聞時輩，粉黛嬌嬈漫比儔。
誓死移天終不變，停辛佇苦一生休。
誰言死別勝生離，死別曾無再見時。
縱得憑棺判一慟，三生石上渺難期。
未依素質夸才思，庸是鐘情了宿緣。
曾道目非皮相士，教人爭得不相憐。
郎來引紼慘離鸞，安旅堂中不忍看。
殯散回頭余箔燼，紅欞白紙鄣新棺。
三十年來卿夢覺，五千里去我神傷。
別離昔日何珍重，瞑目如今不問郎。
營齋營奠事凄涼，辭柩將行淚萬行。
挽句今生難著筆，惟扶木主伴歸裝。
飆輪目極情何限，揮手旗亭事可哀。
此際淚珠思昔日，相違猶得盼重來。
憔悴何堪寶瑟僵，猜疑枉自破緘珰。
要知已是悲孫楚，莫入盧家妒玉堂。
舊題弱歲頌頭陀，未了因中盡折磨。
早使今生不相見，此情來世待如何。
心曲沉憂聽漏乾，曩時我戚子無歡。
可憐反哺身難貸，結愛空言死并棺。
埋骨誰逃數尺墳，紅顏白發幾曾聞。
他年東阜安仁思，二鳥枝頭愿共君。
浪頭白雪翻千丈，眼底流云去不回。
悄立蒼茫無一語，海天拭淚獨歸來。
蕭齋筆硯自清疏，歸去凝塵待拂除。
插架懶開緗帙看，牙簽照眼半卿書。
朋儕相見勸忘憂，云斷蘭空愿已休。
打疊愁腸尋樂去，無端觸景又心頭。
讀書著述待功深，世上今無峻謐淫。
錦句紅詞都散佚，早知珍重護奩吟。
臨殘幾葉米顛書，每喜晴窗拾硯余。
此日裝池成錦帙，一回展對一漣如。
蛇驚鸞舞悟多時，善學狂僧自敘詞。
難得畫沙真筆力，不同春蚓寫烏絲。
亹亹今周期月矣，玉床仍臥舊茵幬。
江南幾日重相見，生死分攜入夢不。
細根嫩葉手親裁，日日摩挲掃碧苔。
花木有心應有淚，玉郎忍復見花開。
奩無漬粉與零脂，硯匣墨床余網絲。
觸處傷心還背母，淚泉惟有枕函知。
春風詞和綠楊天，好句經時轉可憐。
自古多情多蹭蹬，非卿薄命我無緣。
樹影檐前驚宿鳥，蟲聲墻角晚來悲。
當頭月色天如水，坐久無人冷露垂。
愛疊小詞長命女，梁間燕子誓成雙。
年年歲歲為虛愿，結夢迷離恨曉窗。
幾回惜別幾相逢，青鳥殷勤不斷蹤。
一自夜臺悲寂寞，單情拾句更無悰。
圓荷塞上亦青青，想像銀囊墨客醒。
攜手去經遁園路，而今悵望碧池亭。
寒水浮瓜六月時，憶將甘液注冰卮。
悲同輟半思如晦，更有人間不斷癡。
扁舟容與望林隈，暇日排愁水面回。
陡憶昔年船口去，凝晨送我渡江來。
吾生役役何為者，獨此悲煩不可夷。
作底私情重兒女，孤高明月照相思。
偶拋魚食水紋圓，水靜云開見碧天。
嘹唳長空橫雁影，一番秋思憶從前。
窮愁莫問舊情懷，舊日窮愁尚有涯。
此際悲君深似悟，浮生我亦是枯骸。
紅埋翠隕恨成癡，更有清詞付阿誰。
莫向者番驚瘦損，玉郎心病已多時。
書愛稚登貽便面，同臨早許報陳髯。
一從臥病江南后，藤骨蕉心久未拈。
涼飔拂鬢園林曉，莎徑徘徊近畫樓。
遮莫當時長憶得，池邊懶倚昔年秋。
弱年消削卿憐我，嫁后辛勤服伺真。
誰料而今筋骨健，相思留得哭卿身。
伐性爛腸名實鑒，精心不似女兒曹。
金題玉躞非虛鶩，濁世從誰曲和高。
漫惜多情損少年，少年影事渺如煙。
秋慵春瘦渾無賴，禪昧何時徹大千。
消息無教鐵鶴聞，當年曲餅束元纁。
雙瞳秋水兒時譽，此日淚泉不可云。
榆槐陰滿昔時居，野蔓荒樓未剪除。
坐處迎涼憐草色，不堪重問碧羅裾。
九州博大其惟女，遠逝狐疑不可循。
一卷離騷同背寫，能當珵美又何人。
厭厭隱幾廢書臥，裊裊低吟聞耳邊。
半睡半醒心不信，芳魂今已隔重泉。
雨林殘照入秋光，蝴蝶成團過短墻。
若使琴娘今傍我，又將題葉惜年芳。
豈有黃金買身貴，神全抗目布衣尊。
嗟嗟此意無人會，哭汝能甘咬菜根。
丁園偶過主人留，風月婆娑樹報秋。
樓上闌干同倚處，出門月色忍回頭。
去年憶別秋光暮，今歲秋來意更傷。
景色小園吟躞蹀，雨圍云氣吊斜陽。
雙心不分成連理，作弄今生敢怨天。
妄想嗔癡都解得，只無智慧破牽纏。
靜對秋花紅間紫，紗窗只影鳥聲閑。
群書堆幾甘寥寂，綺障情魔得盡刪。
鐵鶴詩來含笑詠，雙修端在幾生前。
玉人字并吳儂句，特地思量一惘然。
六曲屏風空有月，一階玉露奈何秋。
游仙枕上銀河畔，量取人間萬斛愁。
猜道情從身上重，枯時荷葉藕根沉。
不知身在情常在，身不在時情更深。
鳳兒晦跡吊西堂，漫唱伊州玉韻長。
恨紫愁紅看委土，千年化作瓦鴛鴦。
昏昏默揾燈前淚，一一重溫往事哀。
如此酸心如此恨，今生誰復慰郎來。
俗乖寡合異酸咸，知我惟君理默緘。
比影雙心天亦妒，此情不死畢生銜。
腰際香毬紫織囊，十年緊系未相忘。
解看淚跡臨紅燭，鬢影今惟夢影長。
失笑昔吟刮骨鹽，空閨魂繞水晶簾。
牽愁百丈游絲起，何似吳王八繭蠶。
麗藻休嫌卑格調，美人香草許消愁。
彈毫鏤錯真情外，誰是人間第一流。
不慕乘堅與策肥，挾薪持畚愿空違。
生平若個真知己，肺腑楂枒事事非。
昔比黃花笑易安，今歌白纻一生酸。
玉臺朝蕣何由寫，兀坐凝思任墨乾。
相憶試敲兩耳鐺，夢中幽恨亦難平。
縱然說與多情種，空向塵寰懺這生。
謝家池館動高吟，極目東風散曉陰。
何必萬花紛照眼，惟然一色可清心。
生憎鬧市回形跡，自愛藏山忘淺深。
最是天街酥小雨，卻無好處到而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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